理想雪 - 就是为了来见你

写在前面

4002 字 | 陪伴 | 亲密关系 | 患难与共

　　《理想雪》系列故事均为架空天下观，全部人名、地名等与现实天下无任何关联。
　　该系列只且仅只为了说明，小说作者在该情境下会诞生的想法和采取的行动，以及背后的天下观、价值观和人生观。因此将具有强烈的个人风格。
　　未经授权，禁止转载。仅供小范围内阅读。
正文

　　她打开门。
　　我看见她蓬头垢面，头发分叉，穿着拖鞋，客堂里四处散放着生活物资的废弃物。
　　我进门，正计划把这些垃圾集中起来扔掉，却听见她在背后吐出一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话。
　　“出去。”
　　我没理她。仍旧摒挡着手上的易拉罐和包装袋。
　　“我叫你出去！”
　　我的衣领被强硬地往后拽，回头看见她怒目圆睁地盯着我。
　　易拉罐从口袋中掉出来，砸在地板上，发出 “叮” 的一声脆响，显得这间屋子更加安静了。
　　“好，” 我开口说，“我把这些摒挡完就走。”
　　她松开手。
　　我把她颓废的象征收集起来，捆成一袋垃圾，走到门口。
　　她在一旁默默地盯着我。
　　“我在你旁边租了一间房子，就在你对门。有什么事打电话。天天饭点记得领饭，就放在门外。”
　　我说完，走出门。门在背后发出沉闷的声音。锁住。
　　我看了看楼道间的窗外，雨下得很大。
　　莜是我的朋侪，也是我的同学。我们小学相识，大学分离两地，没在一起。
　　大学的时候，我创业失败，欠了一屁股债。看着账单上的天文数字一度瓦解，自尽未遂。在我父母因为工作不能来的那些日子里，是她飞过来，陪着我洗胃，服药。
　　“你怎么这么笨呢？” 她在我床边骂我，“这么笨你高考应该也不会考得这么好啊？”
　　那时候的我虚弱地看着她，不想说话。
　　“有胆子创业没胆子在世是吧，真有你的，” 她愠怒，“我算是看透你了。”
　　说真话，那时候我挺烦她的，她话特别多，随时把这事儿拿出来拷打我。要不是当时的我体虚，我非得掴她不可。
　　这件事已颠末去七八年了。
　　七八年后的今天，她的父亲死了。
　　车祸。当场死亡。血肉模糊。三个月前上坟。
　　她母亲痛哭不已，和她一起料理后事。我看着她表情冷漠地处理完这统统，然后——失踪了。
　　据说她的行踪只有她母亲知道，但她母亲不肯告诉任何人。
　　“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儿吧。会回来的。” 她母亲这么跟我说。
　　她的母亲恢复得很快，灵敏地恢复了原来的生活节奏。听老一辈的人说，她母亲的韧性极高。
　　翌日，我将早餐放在她的门口。中午，已经凉了。我换成了午餐。
　　没有动。
　　气候预报说，这两天都会有暴雨，最好不要出门。体感温度也很低，不像是夏天。饭菜凉得很快。
　　说真话，我不清楚她会不会吃。我只能赌。
　　三天了。没有动。
　　我有时出门买菜，能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哭声。声音很小，被墙壁减弱之后，几不可闻。楼上的篮球声倒是很清楚，楼下的留声机声音也很大。
　　暴雨让街上积了许多水，出去买菜，鞋都湿掉了。
　　第四天。没有动。
　　第五天。没有动。
　　她不吃饭的吗？这么抗饿？
　　到底买了多少吃的？
　　还有钱吗……
　　第六天。盘子消失了。
　　那天炒的番茄炒蛋。她爱吃。
　　我不清楚是不是她拿走的。
　　几个小时之后，有个空盘子，放在门外。
　　算是个好迹象吧。
　　亚热带季风气候，夏季高温多雨，冬季温暖湿润。可是这雨，也太多了一点……
　　景象局说一周之内有望放晴，让群众耐心等候，如非必要，可以远程办公。
　　天天都做两个人的饭菜，我都将近习惯了。然而一张纸条打破了这个平衡。
　　“以后不要再送饭过来了。”
　　“为什么？” 我在第二天的早饭旁附了这张字条。
　　“我这种人，很麻烦吧……” 空盘子旁附了这张字条。
　　我看了看她写的字，又看了看空盘子，想笑，又笑不出声。字条上很显着有水浸的痕迹，不知道是洗盘子溅上的还是她哭过。
　　这次的餐盘，她洗过。
　　那天中午，我炒了一盘面皮回锅肉，放了点豆豉。她也喜欢。
　　我左思右想，没写字条，而是在餐盘旁边用红色记号笔写了两个字。
　　“笨蛋。”
　　下战书的雨势减小了些，气候预报似乎真的有效。我一向不信景象局的邪，随心而欲地过。
　　午餐的空盘洗过，没有字条。
　　晚餐。没有字条。
　　第二天早餐。没有字条。
　　第二天午餐。没有字条。
　　第二天晚餐。没有字条。
　　第三天早餐。没有字条。
　　第三天午餐，餐盘甚至没有水，她细心地擦拭过。我正奇怪，准备拿回家，看见餐盘下面压了一张纸。打开，是她两个月前的日记。
　　「2020 年 8 月 20 日
　　我麻木地来到这里。父亲就这样走了，永远离开了。我不懂母亲为什么能这么快恢复过来。快到令人生恨。感觉统统都像一场梦。我会好起来吗？呼吸好困难。」
　　字迹潦草。边缘不规则。纸面有水滴浸入风干后的不自然卷曲。
　　我很难想象她是以怎样的心情撕下来给我看的。
　　我想了想，决定拿着这张纸下楼。
　　雨依然很大。
　　打印店一块钱一张，好贵。
　　我拿回家，用黑色记号笔在复印纸上疯狂乱涂，把几乎全部字迹都涂得无法辨认，只留下了五个字。
　　“我会好起来”
　　第三天晚餐，我把两张纸都还给了她。
　　此后，日记以每餐一张的频率随餐盘附给我，放回空盘的时间不固定，日期也并不连续。
　　好姐姐，每张一块钱很贵的啊，我复印了得有七八块钱了。
　　前前后后加起来应该有一个月了，那天我正准备拿走空盘，听见一声开门的声音。
　　仰面，看见她憔悴的面目面貌。
　　“进来吧。”
　　她的客堂有一扇落地窗，外面正对着一条河。河水很浑，暴雨连接着大雨，让那条河似乎没有喘气的机会。
　　客堂很干净，不再像我刚来时那样乱了。
　　她指了指客堂的沙发，表示我坐下。我坐下，看着她坐在我对面一直沉默着。许久之后，她终于开口。
　　“你…… 工作呢？”
　　“这不重要吧，倒是你，好些了吗？” 我谨慎地开口。
　　“你自己的事变，怎么不重要了……” 她缓了缓，“这都一个月了……”
　　她嗫嚅了一下嘴唇。
　　“辞了。” 我很干脆地说。
　　她难以置信地盯着我。
　　“不然我哪儿来这么多时间。”
　　“……”
　　房间的窗户安了窗棚，雨滴落在上面的声音在这个时候格外清晰。嘀、嗒、嘀、嗒，像是在数着一分一秒的时间。
　　我受不了这样的沉默，开口：“饭菜还合胃口吗？我才学不久，大概做得不是很好。”
　　“嗯……” 她拖着长长的夷由，“还可以……”
　　“所以，好些了吗？”
　　“嗯……” 她迟疑着，“或许吧。”
　　“我知道你如今很惆怅，但我求求你，不要忘了其他人，好吗？” 我沉默许久，说了这句话。
　　“我这种人到底有什么好的…… 值得你这样对待…… 遇到这种事变我只想逃，把自己关起来。” 她踟蹰半晌，声音微弱地说。
　　“有胆子把自己关起来，没胆子看着我是吧，真有你的，” 我愠怒，“我算是看透你了。”
　　她抬起头，似乎想起了什么，笑起来。
　　我站起家，夷由了一下。
　　她看着我站起来，就这样看着我走到她身旁。
　　我张开双手，抱住她，右手轻抚着她凌乱的头发。
　　“我知道你如今很惆怅，但我求求你，不要忘了我，好吗？” 我鼓起巨大的勇气，伏在她的耳边，****“许多年前，你救过我，如今，该轮到我了。”
　　我感到背后的衣服被抓紧，怀里传来一声轻声的呜咽。
　　旋即，那呜咽声越来越大，变成放声大哭，撕心裂肺。
　　那个下战书，她在我怀中哭得天昏地暗。
　　我只是抱着她，轻轻地、缓慢地摸着她的头。
　　“回去感谢一下她妈妈吧。” 我想。
　　“你辞职是为了什么？” 她抽着声音说，情绪徐徐平静下来。
　　“为了你啊，我总不大概放着救命恩人不管吧。” 我笑。顺手递了几张纸巾过去。
　　“只是为了这个吗？” 她十分怀疑。
　　“嗯……” 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，“在我惆怅的那段时间里，我很悔恨父母亲，他们因为工作不能来。自那之后，我就想着，我绝对不能变成这样。”
　　“嗯……” 她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。
　　“你妈妈叫我好好看着你，别让你做傻事。”
　　“妈妈？” 她停住了，“她不是恢复得很快吗？”
　　“是啊。”
　　“我以为她没有多受打击。”
　　“怎么大概。离世的是她丈夫，如今又看见你这样。我都不知道她有多惆怅。”
　　“但是她似乎没什么事的样子。”
　　“或许是我们没看到吧。”
　　“……”
　　“好些了？”
　　“嗯。”
　　“那我们去买菜吧，都快过饭点了。”
　　我望向窗外，猛涨的河道，势头仍旧猛烈，但水位似乎褪去了许多。天色已经徐徐逼近黄昏，太阳在没有乌云的那边散发出万丈光芒，像是分割出了两个天下。
　　“想吃什么？”
　　“番茄炒蛋。”
　　“好，我们买它一筐番茄。”
　　“吃不完，全塞你嘴里。”
　　“好好好，你全吃蛋是吧，有你这么占自制的吗？”
　　我笑着拉起她的手，向门外走去。
　　当我们抵达阛阓时，最后一片乌云，从头顶悄悄飘过。
　　看样子，来日诰日会是个好气候呢。
　　南国微雪 Miyuki
　　2024 年 8 月 25 日
写在后面

　　这篇小说的目标很单纯，只是为了传达 “爱人” 和“逐步来”的理念。此处的 “爱人” 是动词，而非名词。
　　我曾经无数次扪心问过自己，要是有重要的人发生重大变故的时候，我是否能做到第一时间赶到对方的身旁。
　　至少，我如今的答案，是肯定的。
　　本篇小说无意往 “爱情” 上靠，事实上，故事变节放在任何一段亲密关系中都能成立。只是爱情更合理一些。
　　我们一生中总会有一段漫长的经历，漫长的岁月，那段时间长到怀疑自己：这段时间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？我们能熬过去吗？
　　就像读书或是工作的日复一日，漫长而枯燥。
　　但是终有一天，我们会猛然发觉，这段时间有其自身的意义。
　　任何人的一生，都要分成许多个阶段。学生时代尚且分为小学、初中、高中和大学，有的人还有硕士和博士经历。但为什么，我们总是那样急迫，希望自己一夜暴富、快速发展、灵敏成功？
　　参加工作之后，我总在数年如一日的日子中怀疑自己：这样的生活故意义吗？
　　我急迫的想为自己的生活找一个锚点，最后，我找到了。
　　人。
　　我活在这世上，就是为了重要的人。
　　我曾对人说，没有熟悉的人的地方，毫无意义。所以我觉得那些举世观光的人，挺好，但我不会特别倾慕。
　　我总是找这样一个理由坚持：我如今所做的全部枯燥、无聊、难以忍受但又不得不做的准备，度过的这些漫长时间，都是为了能在一些特别的时刻，有着足够而强大的底气——去陪伴那些我认为重要的人。
　　我学着去爱人，也学着逐步来。
　　我希望未来的自己，回顾如今的这些时光，能自己划出显而易见的阶段，每一段都有着各自的作用。
　　我也考虑过，到那种时候，火急地飞到他们身旁，他们会不会封闭自我，拒绝任何人。
　　本文就是我的答案。
　　人们之间深刻的感情，从来无法一朝一夕速成。
　　因为有了足够长时间的底气储备，我想，我有能力、也有时间，逐步地拥抱他们脆弱的地方。
　　逐步地、坚定又温柔地拥抱着他们，直视着他们，对他们说：“你很重要，不许做傻事。”
封面图

摄影师 | Guillaume Bourdages
图源 | Unsplash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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